第3章

這話似乎惹怒了八王爺，他尖銳地笑起來：「想不到你也迂腐至極！這劉室王朝根本沒什麼好東西，這江山就該交給有能力的人！」

我也笑起來：「若不是你不讓陛下學習治國理念，一手遮天，縱容官官相護，黨派爭鬥，又怎會落得一個劉室衰微？別忘了你的命都是劉氏人救的！」

他似乎不願再和我廢話，劍的白光閃過，我下意識伸出左手遮擋，卻看見八王爺好像怔愣一下，電光石火間，又一軍隊進入，劍貫穿了八王爺的胸口，血噴湧而出，他緩緩倒下，卻還是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幾乎在他倒下的同時，八王爺殘黨被制服，一個身穿甲胄的少年將軍闖進我的眼裡，恍若隔世。

是沈輕舟。

8

是活的，站在我面前的，是仍舊那樣意氣風發的沈輕舟。

他好像又長高了，帶著笑和恍若隔世的感慨，聲音輕輕的，熟悉又陌生。

他說，「小葉子，真勇敢。」

我強忍著淚意，和他，和其他將士一同，恭敬地向皇帝行臣子禮。

「臣救駕來遲，吾皇萬歲！」

這一刻，少年皇帝不再是那個分不清臣子進言，疑神疑鬼的孩童；不再是那個懵懂，沉溺在皇叔編織的騙局裡的無知少年。

少年皇帝這一次沒有躲在任何人身後，盡管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已經有了天子威嚴。

「眾卿平身，朕以母族起誓，定會為民，創一個太平盛世，許一場國泰民安。」

宮變就這樣結束，這兩年發生的事就像猝不及防的一場大雨，劈裡啪啦，不等人反應就又了無蹤跡，我從沒覺得這樣累。

總歸由於沈家軍還在，且沈小將軍威名遠揚，蠢蠢欲動的敵軍暫時不會來犯，我終於可以松一口氣。

如今沈輕舟平安歸來，我幾乎是卸下心中一塊大石頭。

深夜，處理完一些重建事務後，我正想去找沈輕舟，剛出宮門，便看見沈輕舟坐在涼亭那裡，不知多久了。

算起來也有三年沒見，我沉默地走過去坐下，沈小將軍少了當年幾分稚氣，多了些青年男子的堅毅，卻還是像當年爬我家屋頂找我借課業那樣，帶著桂花糕百無聊賴地吃著。

我也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口齒間彌漫開濃鬱的甜，甜得有些發苦。

我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說了多少次城北那家不好吃，沈將軍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多年唯一的長進就是人模狗樣不爬牆頭了吧……」

沈輕舟也極快地回嘴：「不比葉大人如今水漲船高，陛下跟前的紅人竟還記得末將這點小人物……」

我們對視著傻笑，卻還是一個沒忍住，我嗚咽出聲。

我分明看見，我的沈小將軍左腿僵硬筆直，根本沒有血肉。

秋天過得很快，轉眼又入冬。

皇帝勤政，朝堂之上是生機勃勃的，充滿希望。

沈將軍已然成為敵國按捺不動的一大忌憚，可我心知肚明，沈輕舟無法再上戰場，而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被發現，到那時依舊會是戰亂，會是哀鴻遍野。

爹娘傳信給我，他們已經在新的地方安家，那裡雖然有些荒僻，但一家人安樂無憂，日子總會好過起來，叫我顧好自己，萬事小心。

我無法答應在此時回家孝順爹娘，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保護好無數個我爹我娘這樣的小家。

我卸下紅妝，摘掉了文官帽，像那年的沈輕舟那樣穿上了厚厚盔甲，騎上了戰馬。

這樣的時候，軍隊需要一個足夠強大具有說服力的主心骨，沈輕舟的腿不可能永遠瞞下去，必須在軍隊中建立起新的主心骨，我作為護駕功臣，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我恍然間想起那年少年少女交換理想，如今想要考取功名的反而拿起了紅纓槍，想去前線。保家衛國的讀起了聖賢書，做起了文官深耕廟堂。

沈輕舟從來不笨，那些課業也能做得很好，隻是少年叛逆執拗，我一直知道。

這樣一來，我也放心許多。

我的手上多了厚厚的繭，練兵很苦很累，上陣殺敵，鮮血讓人麻木，很多時候看著流動的水，似乎都是紅色。

素不相識的將士也會義無反顧地替我擋箭，把後背交給並肩作戰的兄弟，揮劍，砍下敵人首級，血濺在臉上，風聲呼嘯，我的視線裡全是紅色。

敵軍連連敗退，捷報頻傳。

站崗，迎敵，我的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目之所及是大漠孤煙，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我沒有再回去，這裡需要我，我在這裡，一個個家才能和樂，國泰民安，安居樂業。

沈輕舟來過一次，皇帝器重他，如今他已經是沈丞相了。

他沒有勸我回去，隻是看著一身戎裝的我，紅了眼睛。

他說，小葉子，好久不見你穿青色的衣裙了。

我笑笑沒說話，桂花糕在長途跋涉下早就涼透，變得硬邦邦的，但能看出被主人小心地存放。

好甜，還是城北那家放糖沒數的鋪子，隻是現在的我鮮少有機會坐下品茶吃點心了。

想來公務是繁忙的，很快沈輕舟就啟程，我目送他遠去，旁邊的部下好奇：「老大你也不小了，何時和沈丞相成婚？」

我隻是笑著給他一腳：「人家沈丞相年輕有為，我可不敢奢想。再說我走了將士們怎麼辦？」

如今守護這片土地，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是喜歡沈輕舟的，可我也從來知道，我對他，隻是重要的摯友。

那些少女時期懵懂的、青澀的心事和彎彎繞繞，如今想來都像隔著風沙那樣模糊了。

少女小心翼翼藏在搖曳的紙鳶裡的、藏在窗外松香袖口裡的悸動和不合時宜的心跳，那年發著光的少年，足以讓冬月寒雪融化。

我曾將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偷偷藏進詩中畫中，可我也更願意看少年無畏，不為情愛所困擾地奔向更大的天地。

我曾以為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會有一個很好的結局，像是話本子最後一頁，像是戲曲結尾。

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都有各自要守護的，背負的，很多很多。

最好的結局就是，相見不如懷念。

（正文完）

9

沈輕舟番外：

我匆匆帶人衝進大殿救駕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消息中誓死保護陛下的臣子裡面有葉清溪。

我幾乎一眼就看見了那雙和記憶裡一般無二的、倔強有神的眼睛。

好在趕來得還算及時，我神態自若地指揮兄弟們清理戰場，然後護送驚魂未定的帝王。

我很想在處理好這一切後立馬去找我朝思暮想的姑娘，可是左腿鑽心的疼痛告訴我，今天我已經站立太久，應該回去休息。

宮變剛止，敵軍還在觀察情況，這個時候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但聰明如葉清溪，又怎麼會看不出來我的異樣。

千言萬語，我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太久了，過了太久了，久到我印象裡手拿書卷、愛穿青綠色衣裙的小姑娘穿起了官服，甚至會握起長劍，眼睛裡好像有明亮的焰火。

我記得遠赴戰場那年，隻覺得意氣風發又自信滿滿，好像全世界都在馬下了。

我記得當時我那樣自信，甚至在輪崗休息的時候想著，等結束，就該春天了吧，那個不開竅的姑娘，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不著急，來日方長。

這樣的美夢，卻等凜冽的、裹著沙塵的風割在我臉上才恍然，等殺敵到麻木才恍然，這遠遠不是少年想的那樣簡單，那樣單純。

什麼戰無不勝啊，什麼年少有為啊，不過是踩著弟兄們的血，一刀一槍在屍身裡拼出來的。

血戰，一片赤紅。

有內鬼，傷亡很重，平日裡不苟言笑的父親幫我擋了致命一擊，我也失去了一條腿。

八王爺起兵謀反，沈家被滅門的消息同時砸到我身上。

我幾乎喘不過氣。

但這樣的時候，悲痛都是一種浪費時間，我忍著疼痛帶上義肢，假裝無事地帶著剩下的人往回趕，回去救天子。

一路上大張旗鼓，好在沈家軍隊的威望猶在，那些肖小總要斟酌三分。

我要告訴他們，沈家軍隊沒有散，來犯者必誅。

我知道這不會撐太久，但我沒想到幫我打破這個僵局的，是葉清溪。

我們間相處得太過正常，以至於我都忘了起碼要告訴她我的心意。

等我恍然反應過來，葉清溪已經毅然決然地入軍，成了女將軍。

葉清溪一向有大愛，是雄鷹，我一直知道。

葉清溪騎著戰馬率軍出徵了，我在人群中看著她。

我知道，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應該支持她，而不應該成為她猶豫、為難的存在。

我能做的，隻有幫她顧好這個朝堂，盡心輔佐，像葉清溪當年那樣。

也好，我這種斷了腿的廢人，又怎麼配得上那麼耀眼的明珠呢。

捷報頻傳，葉清溪卻請旨留在邊疆，我不意外。

但是我還是不顧一切地去了一趟她生活的地方。

太醫勸我，說我的身體不適合舟車勞頓和騎馬，但我還是不管不顧地去了。

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這麼多年了，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我心悅你，你是否，也對我有過一絲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