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調笑,指尖冰涼,顫抖著掏出一瓶一瓶靈藥放在懷中,確保需要的時候能用最快的速度掏出來。
怎麼可能不緊張呢。
我爹如今隻是化神,化神之上,還有煉虛、合體,之後才是大乘。
前世,我隻是觸碰到合體期的一絲邊界,和莫梵音的走狗們打起來就動輒地面塌陷,海水翻湧,群山動蕩。
大乘之間的對決動靜隻會更大。
可現在椿遇和莫梵音的較量,卻始終維持在戊方鍾裡。
百丈之內也隻有地面傳來的震感昭示這場戰鬥有多激烈。
他這是在用大部分精力布置結界,控制靈力波動,限制這些攻擊跑不出戊方鍾。
才沒讓莫梵音的業火落在外面,摧毀無妄宗。
等待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如此漫長。
看到莫梵音揚手一道火焰燒到了椿遇的袖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椿遇漸漸壓制住了莫梵音,一劍刺入她的胸膛。
我松了口氣。
沒想到下一瞬,莫梵音獰笑著,不顧插在身上的劍,縱身向前!
嘭!
莫梵音自爆了!
戊方鍾被震飛了出去,跌落在我身邊,像個破破爛爛的鐵塊,連疼都喊不出來。
刺眼的白光像烈陽蔓延開來,點亮了半個夜空。
椿遇身化巨木,將那烈陽重重包裹。
烈焰灼傷枝條發出的噼啪聲,帶著焦糊味傳了過來。
我眼見那蓬勃巨大的綠色身影被燒成焦炭,慢慢坍塌。
一捋清風吹來,吹散了煙霧,原地隻留一片焦痕和椿遇送我的那把劍。
我茫然地向前踉跄幾步,跪倒在地。
14
我對椿遇始終都是有愧疚的。
為了推脫婚事,我才隨口說了句心悅於他。
他明知內情,卻還是真心待我。
我當然知道那些他狀似不經意地送我的小玩意,都是在外面要被人搶破頭的寶物。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一根筋地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可如果早知道會害了他,那斂魂盞送給莫梵音又怎麼樣呢?
她想為誰聚魂與我何幹?
她想要趙西決,我把這狗東西捆了送給她就好了。
說到底,我就是重生後始終心懷怨憤,從沒想過放下仇恨。
天下間有那麼多奇珍異寶,斂魂盞真的那麼不可替代嗎?
我就是借題發揮,就是想S莫梵音,就是想為前世的三千多冤魂報仇。
我本該更謹慎些,更周全些的。
「咳咳咳,我說……」
戊方鍾滴溜溜地從旁邊滾了過來。
「小丹醴,你別哭啊,那臭木頭沒事。」
「你看,他的心還在這呢。」
他的心?
我環視四周,在哪呢?
戊方鍾聲音中帶著笑意:
「這木劍就是他的心啊,神木生心,萬年難遇,這不是早就給了你嗎。」
15
仙山巔,神樹下,我抱著樹幹嚎啕大哭。
樹枝卷著一塊錦帕,枝忙葉亂地給我擦眼淚:
「別哭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隻是一個化身而已,重修就好了。」
「那女子和梼杌殘魂糾纏已久,被影響了性情。梼杌本就是怨氣化生,性情傲狠,極為固執,她能憤而自爆也是正常的。」
「無妄宗沒有受創,那些震裂的溝壑我都填平了,焚毀的草木也都重新種好了,你看,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不難過了,好不好?」
我還是嚎,臉頰貼著樹幹嚎。
多憋屈啊!
我那麼大一個漂亮夫君,就這麼給我炸沒了!
天S的莫梵音。
她就是舍不得親手S趙西決,拿我夫君泄憤呢。
我本來在看見椿遇人形的那一刻,腦子裡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跟他深入交流了。
現在,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椿遇眼見哄不好我,急得每根枝條都很忙。
掏靈果的,拿法衣的,找簪子的,就連旁邊看熱鬧的小鳥都被戳了戳,叫出去尋靈草了。
我吸了吸鼻子:
「我就是覺得,很可惜。」
「我們本來就隻有一年時間了,一年之後你就要渡天劫,現在折損實力,到時候萬一出什麼差錯可怎麼辦呢。」
椿遇紛亂的枝條停了下來,差點纏成一團:
「一年?不是還有一個春秋嗎?」
「你要急著飛升,那我再準備準備,也不是不行。」
我懵了。
「一年,和一個春秋,不一樣嗎?」
椿遇笑了,樹葉哗啦啦地抖動;
「大椿,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
「我距離天劫,尚有一萬六千歲。」
「阿醴放心,我不用飛升也可以很快修成人身,到時,陪你遊歷,或是那些話本圖冊上的……」
轟!
話沒說完,守山大陣歘一下彈出來。
這次,不是陣靈在開玩笑。
是我爹,用大陣把我倆罩上了。
老頭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們倆沒羞沒臊的,避著點人,別帶壞了孩子!」
二師兄小聲加了一句:
「需要助興的話,我這有藥。」
小師妹好奇地問:
「什麼是助興?師姐為什麼要吃藥?」
四師兄沒正形地回答:
「吃藥的,可不一定是你師姐,也可能是她夫君呢。哎呀,老三你打我做什麼?」
三師兄悶聲悶氣:
「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胡言亂語,還有,現在你該叫我二師兄了。」
椿遇一陣悶笑,戊方鍾從樹冠中被拉扯出來:
「哎呀哎呀,我走我走,你們夫妻實在過分,用得著我的時候叫我戊方前輩,現在用不著我了,我倒是成累贅了。」
「行啦,你們倆沒羞沒臊吧,我去看別人的熱鬧啦。」
這次,大家都活著,真好。
我和椿遇還有很多很多時間,真好。
我看著戊方鍾飄遠後,抱著樹幹親了一口。
「夫君,要神交嗎?」
無數枝條肆意生長,把整片空間罩得嚴嚴實實。
這就是他的回應。
這個夜晚,樹屋中隱隱傳來悶哼和喘息的聲音。
偶爾也有我的聲音:
「哎呀,椿遇,你別碰那裡!好了好了我給你捆還不行嗎!」
「那個畫冊上的姿勢我們明天再玩!」
夜色漫漫,餍足的樹木伸展枝丫。
往後的悠長歲月,我們還有很多畫本,慢慢探討。
椿遇視角:
我騙了丹醴。
其實我的修為隻剩一半,過不去天劫,也不能再飛升了。
我曾經隻是一棵渾渾噩噩的樹。
每天佇立在仙山頂,吹風,看雲,偶爾聽鳥雀聊八卦。
鳥雀說話零碎,有點吵。
後來,有個人在我樹下領悟了一絲劍意,創立了無妄宗。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無妄求之,自然能得必然之果。
因果二字,世人常念在嘴裡,卻總是在行動上摒棄因果,一味執著強求。
梼杌殘魂的事是這樣。
十六宗門合圍無妄宗的時候,又是這樣。
業火焚燒了整個無妄宗,我站在原地,也不是跑不掉。
我隻是看見那個總是跑到我樹下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倒下後,就懶得動了。
燒吧。
我經歷過數萬年時光,世上事物都是這樣的,S了生,生了S。
可我沒S,我後來才慢慢發現,她不一樣。
剛開始,我依舊每日佇立在仙山巔。
打發了冬天,再迎來春天,周而復始。
可胸腔裡總是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別扭。
哪不對勁呢?
大概是,樹下應該有個叫丹醴的小姑娘,綁著綠色發帶,一邊咬著牙拼命修煉,一邊嘴裡罵著沒良心的道侶冷冰冰,貼著不放的對手太可惡。
烈日灼人,我為她送一縷清風,再添一絲靈力,她都會很興奮地誇誇我:
「多謝山神大人,山神大人也太好了吧。無以為報,我會常來陪你的。」
我聽她說老爹,說她每日閉門煉藥的二師兄,表面嚴格常常偷偷放水的三師兄,本事稀松最在乎自己漂亮臉蛋的四師兄,還有古靈精怪的小師妹。
後來,丹醴就變了。
她很少來後山,也越來越沉默。
偶爾見到時,她總是渾身是傷。
她做了宗主,還仇人遍地,修煉更刻苦了。
我有時候可以偷偷幫她療傷,但是我見不到的時候更多。
再後來,我看見那個總是和丹醴作對的女人潛進無妄宗,想要帶走丹醴的道侶。
那天,我伸長了枝丫,想仔細看一看這個讓丹醴變得沉鬱尖刻的男人。
見到了,泯然眾人,不過如此。
不配丹醴。
他拒絕了那個女人,沒和她走。
那個女人氣急敗壞,引來其他人,說無妄宗有異寶,要業火焚燒才可現世。
荒謬。
可他們真的攻上了無妄宗,將那些丹醴最珍視的三山十六峰連帶著那些吵吵鬧鬧的小弟子化為飛灰。
鳥雀說,我在想念她。
是的,我很想她。
山下又長出花草,也搬來了新的宗門。
我早已重新抽芽,長出新枝。
卻開始嫌棄被封太吵鬧,厭煩春雨太棉柔,冬日的雪花也厚重得讓我心煩意亂。
我望著天,想著那個在我樹下,給我講故事的人。
想念是什麼呢?
大概就是如果她在的話,那風霜雨雪我都喜歡。
神木生出血肉, 長出一顆真心。
我想,我應當為我們的相遇或重逢,做一些努力。
這還是我第一次慶幸自己生而為神木之靈, 活過悠長歲月。
我研習禁術,布下大陣,以半顆心和一身修為做代價,逆轉時光, 回到過去。
我本就是一棵樹, 無知無覺。
半顆心用來救她,另外半顆心, 我想化為木劍, 送到她身邊陪伴她。
這麼想了, 我便也這麼做了。
我撥動時間,本想阻止那個傷她心的人走進無妄宗。
卻在半路聽見她說:
「我一直仰慕我們無妄宗的守護山神, 寧願此生不嫁,也要守在她身邊。」
倒轉的時光停在這一刻, 我帶著殘餘的半身修為落在當下, 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吾……亦心悅你。」
她好像很怕S,總是在夜半驚醒。
神木歲月悠長,我與她結為道侶,理應分她一半。
我不S,她不滅。
現在, 她整日握著我的心,與我形影不離。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年年亦如此,我仍盼年年。
老爹視角:
我這個女兒, 像他娘。
好色啊。
我本打算等她突破元嬰, 就把宗門交給她。
我老啦, 也該退休了。
但我這個女婿實在缺德。
我找女兒開宗門大會,他穿了身白衣裳, 一步三晃地倒在床邊, 銀鏈子拴在腳腕上,手裡還拿了條黑綢巾。
女兒居然還想幫他掩飾,說那是帕子。
她以為她翻出來的那些小畫冊, 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那都是她娘畫的。
那椿遇,我女兒不在的時候, 生龍活虎,我女兒一露面,他就開始演戲, 活妖精似的。
我告訴女兒, 她居然還偷笑,說他本來就是妖精。
還說她娘以前告訴過她, 我年輕的時候也那樣。
我呸!
看來一時半會, 是不用指望女兒接班了。
我坐在高臺上往下看。
老二掏出一把小藥丸四處亂送,敢吃的弟子們放屁的放屁,竄稀的竄稀, 還有人眼神迷離,跳起了飛天舞。
這個不行。
老三沉著臉,躲在角落裡縫衣服。
這個也算了,隻會養孩子。
老四擺弄那破鏡子, 跟老六一起探討頭發樣式……
算了,這一波全軍覆沒。
我還是回頭下山,再撿幾個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