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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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思及此,我環顧周圍後問:「怎麼不見少夫人?」


「天冷,她在府中休息。」


 


秦安舟快速地皺了下眉,眼神有些飄忽。


 


「對了,你是在學騎馬嗎?我最近正好得空,可以……」


 


「不必了。」一道漠然男聲打斷了他的話。


 


寧欺風從秦安舟身後走來,熟練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馬匹和鞭子。


 


「陸小姐自有我教,無須小侯爺費心。」


 


秦安舟神色僵住,訥然道:「你們?」


 


我想他是誤會了,但也沒出聲解釋。


 


分道揚鑣後就該各走各的路,互不打擾是最好的。


 


「小侯爺已有家室,還是多將心思放在貴夫人身上吧。」


 


寧欺風再次開口,直接送走了秦安舟。


 


他甚少將情緒表露得這般明顯,笑中帶著凜冽的涼意。


 


我不免好奇:「你似乎不喜秦安舟。」


 


「的確不喜。」寧欺風承認得爽快。


 


見我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也不遮掩,坦率地告知了我原因。


 


前段時日秦安舟和夏玉茶受京中流言紛擾,決定外出遊玩散心,但他們出京沒多久就回來了。


 


因為秦安舟覺得路途顛簸,不似在家中舒服,所以半路反悔改道回京。


 


此舉讓兩人大吵一架,夏玉茶還因此氣病了。


 


可秦安舟對外卻將出行失敗的原因推到了夏玉茶身上,說自己是因為心疼愛妻水土不服才折返的。


 


「如此虛偽,實非君子行徑。」


 


寧欺風一臉輕蔑,看得出他很嫌棄秦安舟的所作所為。


 


我沉默著,想起了秦安舟說過的那些豪言壯語。


 


所以他的空話不隻是對我一個?他連自己都騙?


 


我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了。


 


14


 


冬日漸深,歲暮天寒。


 


我和寧欺風逐漸減少了去跑馬場的次數。


 


平日他常說:「陸小姐學了騎馬,會想去遠處看看嗎?」


 


我不清楚這是何意,直到年前最後一次見面他問我。


 


「西北風光秀美遼闊,我始終想親眼一觀,不知逍遙仙可願與寧某同行?」


 


白雪飛花,吹得衣角獵獵作響,寧欺風眸中躍動著期待之色。


 


那一刻,我當真是極為心動。


 


對事,亦對人。


 


我尚存一絲理智,沒有馬上答應他。


 


回府後詢問爹娘,果不其然被臭罵一頓。


 


我按下不表,繼續幫著娘親置辦年關要用的東西。


 


可那件事就像是個火種,埋在心裡以血肉滋養,愈是沉默愈是瘋狂燃燒。


 


我往日深埋於逍遙仙名下的夢,終究被這團熾熱點亮熔化。


 


爹娘自然最知曉女兒的脾性。


 


在我又提出遊歷西北後,他們看著我擔憂嘆氣,但並未說出反對之語。


 


我興奮不已,憧憬又害怕地收拾著行裝。


 


待到開春,我換上男裝,與寧欺風踏上了遊歷之路。


 


京郊外依舊是山花遍野,想起去年此時,我還在府中因退婚之事心灰意冷。


 


白白為秦安舟浪費了一年春景,真是不值得。


 


我沒出過遠門,看什麼都新奇。


 


寧欺風則相反,他經驗豐富,即便沒去過西北,也是位出色的向導。


 


夏月山行,他告誡我不要誤喝了有毒的山澗泉水。


 


秋雨陰冷,他教我在野外的御寒祛湿之術。


 


我們策馬前行,一路看遍了北疆春水和大漠綠洲。


 


西域的胡姬,波斯的舞娘。


 


黃沙漫天中的駝鈴,長河落日下的羌笛。


 


那些隻在書中見過的、曾在腦中幻想過的壯麗景觀,現在都真真切切地用眼睛看到了。


 


細密的愉悅逐漸蔓延,充盈豐滿了整個人。


 


我情難自抑,在雪山天池畔大笑。


 


「如今,我也當真稱得上一聲逍遙仙了!」


 


15


 


幾番春秋輪轉,我和寧欺風得以安全回京。


 


西北氣候幹燥,烈風如刀,細雨如劍。


 


三年過去,我的皮膚不復在京城嬌養著那般細膩白淨。


 


娘親抱著我哭:「你個小沒良心的,一走就是不聲不響的那麼多年。」


 


「娘親說的哪裡話?我明明每月都按時寄了家書回來。」


 


爹爹站在一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拉著我們娘倆入府。


 


「安全回來就好,嫵兒快跟爹講講這些年的見聞!」


 


府中上下,一片歡樂。


 


送爹娘去安睡後,我半刻不闲地整理著三年來寫下的紙稿。


 


小瑞一邊幫我收拾,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我不在時的京中種種。


 


慶月郡主隨她父王去了封地,臨行前來陸府給我留了話。


 


「告訴你們小姐,若她哪天想來遊玩,我永州王府的大門隨時為她敞開。」


 


我啞然失笑,問道:「除了她還有人來找過我嗎?」


 


「有……秦小侯爺來過。」


 


見我皺眉,小瑞便說起這幾年侯府發生的事。


 


我離京沒多久,夏玉茶就診出有孕,侯夫人想趁機為秦安舟納妾。


 


她當然不肯,哭鬧無果後居然喝下一碗墮子藥以示決絕。


 


那S胎是個成了型的男孩,夏玉茶直接將其送到了侯夫人的院裡。


 


侯夫人被嚇得臥病在床,調養了許久身子才好,現在吃齋念佛不問世事。


 


秦安舟與夏玉茶感情破裂,夫妻倆整日鬧和離。


 


永安侯覺得嫡系一脈難當大任,不指望他們了,轉而開始扶持庶長子。


 


當年我還回去的傳家玉镯,已經戴在了庶長媳的手上。


 


侯府形勢,可見一斑。


 


我聽得嘖嘖稱奇,好好的王孫貴族竟把日子過成這樣,實在發人深省。


 


16


 


回家數月,我深居簡出,埋頭編寫出一本《西北民趣》送去了書局。


 


西北在世人眼中大多荒蕪悽涼,我想借此機會讓更多人知道那裡的風土人情。


 


書中各類民間風俗和逸聞瑣事,填補了不少正史中的空白。


 


一經發書便是爆賣,各大書鋪供不應求。


 


逍遙仙也隨之聲名大噪,無人知其是誰,卻都對其贊不絕口。


 


致仕的修史大儒李非,更是向外放言。


 


「若逍遙仙願意,我想將其收為關門弟子。」


 


風頭太盛,引來不少沽名釣譽之輩冒領身份,一時魚龍混雜。


 


我怕再這樣下去反而會毀了書和名聲,隻好站出來承認了自己便是逍遙仙。


 


消息傳開,眾人震驚之後便是質疑。


 


我請了書店掌櫃為我作證,但仍有很多人不信。


 


畢竟在他們眼中,那些肆意灑脫的文字,怎會出自女子之手?


 


我不願理會無理取鬧的人。


 


可寧欺風替我不平,拿出了我在書院時寫下的文章和故事。


 


「陸青嫵飽讀詩書文採昭然,豈是你們空口白牙便能抹S一切的!」


 


陳年舊紙已然泛黃,上面字跡和文筆稚嫩青澀,但依舊能看出逍遙仙的影子。


 


如此一來,質疑聲又變成了恭維聲。


 


我無心這些,隻關心為何寧欺風會有我幼時手稿。


 


他玩味地看著我,表情揶揄。


 


「丟三落四的人,自是想不起那些被自己隨手丟掉的物件都去哪了。」


 


我訕然一笑,小時候確實有寫了隨手一扔的壞毛病,屢教不改。


 


後來被爹爹罰了頓手板,便長了記性,哪怕是張紙條也收拾得好好的。


 


我心有戚戚,怪不得寧欺風此前說早就確定了我的身份。


 


原來在我還不是逍遙仙的時候,他就在看我寫的東西了。


 


事情妥當後,我拿著拜帖去了李府。


 


李非是我十分敬仰推崇的史家鴻儒,之前沒有立刻上門,是怕擾了他老人家清靜。


 


現在風波平息,我當然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如願成了李老的關門弟子。


 


17


 


一時間,陸府拜帖不斷。


 


我誰都沒見,但小瑞說秦安舟站在府外執意不走。


 


想著父輩終究是同僚好友,我讓門房將人放了進來。


 


秦安舟清瘦許多,一見面就難掩落寞地看著我。


 


「青嫵,你、你當真是逍遙仙?」


 


我點點頭:「是。」


 


「可我曾來陸府尋過你,門房說你去了淮南。」


 


「當初離京為避人口舌,陸府才對外說我去了淮南外祖家,並非有意欺瞞,還請小侯爺見諒。」


 


秦安舟微微嘆氣:「我怎麼會怪你,我隻是沒想到那一句話對你會影響這麼深,居然讓你跑到了西北。」


 


我愕然無語, 他以為我是受他刺激才外出遊歷的?


 


看我不出聲,秦安舟便說起了《西北民趣》中的內容。


 


他侃侃而談唇畔帶笑,與多年前向我提起夏玉茶時的樣子別無二致。


 


見此一幕,我隻覺倦怠不堪。


 


我從前想不明白, 秦安舟為何會變了性子。


 


後來我在各處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後,才終於想通。


 


他其實從未變過。


 


他一直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隻會泛泛空談的無能之輩。


 


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小侯爺, 不過是我想象中的他。


 


在秦安舟為十三歲的我解圍時,我親手給他覆上一層濾紗。


 


以至於連自己也被蒙騙了好多年。


 


要我看, 秦安舟何必找什麼女子成親,該找個說書先生成親才是!


 


18


 


「小侯爺。」我終於出聲。


 


「若無必要, 我想我們以後無須見面。」


 


秦安舟像是沒有聽到,轉而自顧自地說起了我們沒退婚前的事。


 


我聽得厭煩, 借口不適想要逐客。


 


他猛地起身攔住我的去路, 手指微顫地拉住了我的衣袖。


 


「當初在跑馬場, 是我誤會了你和寧世子……」


 


「沒有誤會。」我出聲打斷, 「我的確喜歡寧欺風。」


 


秦安舟雷擊般身形一晃, 向後退了半步。


 


「怎麼會……何時的事?」


 


什麼時候?我也不確定。


 


或許是他邀我同去西北,或許是遊歷途中的細心照顧。


 


又或許是突降大雨, 他將我剛寫的書稿護在懷中一頁未湿的時候吧。


 


我想了一會兒,隻能笑道:「大概已經很久了。」


 


秦安舟臉上血色盡褪, 澀然開口。


 


「我們自幼青梅竹馬, 你當真這麼快便放下了嗎?」


 


可能是我眼中的諷刺太過明顯, 他被刺得臉色更白。


 


靜默許久,他啞聲問:「寧欺風知道嗎?」


 


我搖搖頭,滿目坦然。


 


「他知道也好, 不知道也罷,總之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錯過,也是無緣。」


 


「若是錯過,也是無緣……」


 


秦安舟垂眸反復念著這句話, 慘笑兩聲後抬頭,已經是眼含熱淚。


 


「好一個若是錯過, 也是無緣!」


 


看著他狼狽離去的身影,我知道他應當是後悔了。


 


但我也知道,他不會再來找我了。


 


至於我說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並非胡謅。


 


李老要帶我去他的家鄉嶺南走一遭,估計來來回回又是兩三年。


 


爹娘雖不說,但我也知他們在為我的婚事著急。


 


我暗暗思忖, 等我回來吧。


 


若是從嶺南歸來, 寧欺風還是孑然一人,我便向他表明心意。


 


眼下怕是顧不上了。


 


辭行爹娘後, 我去了李府準備出發。


 


李老笑眯眯地帶著我往院裡走:「這趟行程,咱們得再加上個人。」


 


「師傅,是何人?」


 


「其實在你之前,我還有個不大成器的大弟子,我想你也應當認識。」


 


風停步止, 庭院深深處。


 


寧欺風靠著一根青竹,散漫不羈。


 


「小師妹,看來這次我們又要一起同行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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