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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捂著臉不可置信:「你……你……」


「玉晚姑娘,有些話我原是不想說的,但如今不說,怕是不成了。


 


「據我所知,你的確是宿州知縣的女兒,但聽說當初流落勾欄時,有故人曾拿了銀票來贖你,你卻不曾離開,反倒立了個貞潔剛烈的名頭出來,這是為何?」


 


玉晚偏過頭,眸光瑟縮。


 


「當然,個人有個人的選擇,但你當初若是真的想S,吞藥跳樓哪個不成?又為何非要翻窗逃去護城河?」


 


玉晚咬唇,還是不說話。


 


她大抵是沒想到,我來之前竟已經將她的往事打聽得如此清楚。


 


我當然打聽過。


 


我不僅知道她從前的諸般往事,甚至連名字,都派人去查問過那老鸨。


 


那媽媽說,玉晚從前並不叫玉晚,而是欲晚,是春風樓的畫師給她取的花名兒。


 


隻因攀上了謝景和,曉得他有個未婚妻名字裡帶玉,便演了出狸貓換太子。


 


「姑娘,莫要仗著自己有幾分謀劃,便把旁人當傻瓜,有些湊巧湊得多了,便成了刻意。」


 


我笑了笑,接過春桃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遞給她。


 


「名字也改了吧,無端給自己添了個玉,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起不是?」


 


玉晚這才惶恐垂首,手中的帕子幾乎被絞碎。


 


小聲應道:「是……」


 


秋風驟起,樓上原本半開的窗戶被徹底吹開。


 


隻餘一片寂寥。


 


這戲,到底是唱完了。


 


4


 


回到家中時,滿堂賓客都已經散盡。


 


春桃素來是個嘴碎的,立馬便去跟母親告了狀。


 


母親聽聞謝景和在春風樓扮戲子哄那姑娘高興,氣得頭風發作,府醫匆匆趕來,整個院子雞飛狗跳。


 


待到安頓好一切,父親當著我的面,怒斥了謝景和一炷香的時間。才猶猶豫豫地問我,是否想好了真的要退婚。


 


這事兒原也不難辦,反正是謝景和的過錯,即便我要退婚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這世道,待女子到底苛刻些,我若是退了婚,將來親事上便要艱難些。


 


京中適齡的公子小姐很多,大多十來歲時便開始相看,到我這般年紀時,更是早就已經定好了姻親。


 


如今再想要去尋一個合適的郎婿,實在是不易。


 


但謝景和既變了心,我也不願再去吞這碗夾生的飯,除了退婚,別無他法。


 


父親沒多說什麼,當即便提筆寫了退婚書送去謝家。


 


待到謝家的人將我的庚帖歸還,這親便也就退成了。


 


可第二日,等來的不是庚帖,而是謝景和他爹娘。


 


他爹一進門便拍了桌子,怒斥謝景和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實不配為夫,亦不配做人。


 


他娘更是拉著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孩子,我家那小子鬼迷心竅,做出這起子腌臜事兒叫你難堪,這原是我們謝家的不對。


 


「但我昨個兒仔細問過那小兔崽子了,確實是那娼妓狐媚勾引,景和之所以看上她,也不過是因為她那性情有幾分像……」


 


我母親眼睛一橫:「夫人真是糊塗了,我家玉筠正經閨閣小姐出身,哪裡就能和那娼妓論個什麼像不像了?」


 


謝母一愣,旋即開始打圓場:「對對對,原是我糊塗了。不過這不也說明,景和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玉筠嗎?」


 


一番話說完,她微微側目,小心地看著我的神色。


 


我揉揉眉心,突然有些累。


 


「伯母,您口口聲聲說是那姑娘狐媚勾引,但情愛這種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欲晚或許有錯,但謝景和未必就能摘幹淨的。


 


「再者,您說謝景和是因為我才喜歡上欲晚的,這實在是有些可笑。


 


「且不說我還活生生地站在這兒,便是我S了,他就能打著我的名號去尋花問柳了?這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


 


欲晚行事膚淺,謝景和未必不曉得其中的原委。


 


隻不過在溫香軟玉裡,他情願做個蒙著眼睛的瞎子。


 


他哪裡無辜?


 


我字字誅心,一番話說得她啞口無言。


 


好半晌,才訕訕道:「這的確是景和的錯,但若是真退了婚,玉筠的婚事也……」


 


她話說得直白。


 


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才終於明白過來。


 


這謝家人今日上門來,哪裡是來道歉的,分明是來威脅的。


 


話裡話外便是,我若是不嫁給謝景和,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人家願意娶我,還不如忍下委屈,雙方都皆大歡喜。


 


父親氣得昏了頭,什麼斯文體面也顧不得了,揚手便扔了隻茶盞。


 


「滾滾滾,都給我滾出去!」


 


謝家人也不裝了:「大人何必如此氣惱?原本嫁女不就是潑盆水的事兒?男人外頭有個一二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玉筠若是不容,大不了打發了就是。


 


「可姑娘家不同,若是退了婚……


 


「還有誰會願意要她?」


 


「若孤說,孤願意呢?」


 


珠簾被風吹起,一人背著光走了進來。


 


待到站定,我才看清楚那張雅安清俊的臉。


 


不是太子李懷砚,又是誰?


 


5


 


謝家人再無恥,見到李懷砚也都老實了。


 


恭恭敬敬地致了歉,便走了。


 


待到收拾好堂中的一切,又安撫好父親的情緒,我才對李懷砚致了謝。


 


回廊下,我盈盈一拜:「多謝殿下方才假言維護。」


 


「不是假的。」


 


「什麼?」


 


我茫然抬頭,正好對上那雙墨黑的眼。


 


他方才在祠堂給祖父上過一炷香,衣袖間帶著依稀的香火氣,映著白皙清俊的臉,倒是像尊玉面菩薩。


 


「昨日你生辰,孤也曾送過一份賀禮。」


 


我與太子非親非故的,他給我送什麼生辰禮?


 


但轉念一想,祖父從前做過太子太傅,大抵是因為這個緣故罷。


 


昨日府中事多,禮我雖還未曾來得及查看,但情還是得承的。


 


於是,我揚起一個笑:「臣女生辰原不是什麼大事,有勞太子掛心了。」


 


「陳小姐可還喜歡?」


 


我心中一緊,搪塞道:「宮中的東西自然是好的,臣女喜不自勝。」


 


李懷砚聞言轉過身,古怪地笑了:「孤就知道你會喜歡,畢竟南珠再好再不易得,也比不上東珠尊貴,不是嗎?」


 


我腦中一炸。


 


怎麼也沒想到,太子送來的賀禮,竟然是東珠。


 


東珠華貴,向來用於帝後裝飾,太子為皇後獨子,本就是天之驕子,原也用得。


 


可他將東珠送給我做賀禮,這豈不是將我,將整個陳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我慌了神,忙告罪:「殿下恕罪,昨日府中事多,臣女其實並不曉得殿下送的是什麼。


 


「旁的也就罷了,隻是這東珠……還請殿下收回。」


 


我低著頭,看不清他的神情,隻瞧見地上的光影躍動。


 


下一瞬,繁復的雲紋出現在眼前。


 


「陳小姐還不明白孤的心意嗎?」


 


我心中惶恐更甚。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


 


此刻我隻能裝傻。


 


「臣女愚鈍。」


 


「你不願意?」李懷砚皺眉,「是因為謝景和?還是因為旁的什麼?」


 


我避而不談:「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當是如此。」


 


李懷砚定定地看了我兩眼,嘆氣:「罷了,孤不逼你。


 


「隻是你要曉得,整日裡混跡勾欄瓦舍的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這話時,他咬牙切齒,頗有幾分惱意。


 


卻全然忘記自己眼角未曾消除的淤青。


 


那時從前他去春風樓翻欲晚的花牌時,被謝景和打的。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李懷砚輕咳兩聲:「我……我自是不同的。」


 


我點頭稱「是」。


 


李懷砚走後,父親將我叫到了書房。


 


我與他交談時,他並未避著人,父親自然是曉得的。


 


瑩瑩燭火下,父親擰緊的眉像是一條溝壑。


 


「筠兒,你該曉得,太子並非良配。」


 


我當然曉得。


 


太子李懷砚中宮嫡出,天縱英才,又生得一副玉面郎君的好模樣,屬實是個極出挑的人物。


 


可卻並非我夫君的人選。


 


颍川陳氏,聽著名頭大,底蘊足,可祖父剛直不阿,不願同流合汙。父親又做了御史臺言官,唇舌之上早已結下不少仇怨。


 


再者如今族中男丁頹靡,莫說是舉人,連中秀才的也沒幾個,科舉一路上算是短了指望。


 


這樣的家族,一無權勢,二無財富,空有一個書香世家的名頭,是成不了太子的助力的。


 


且不說李懷砚的話是真是假,就算他說的是真的,日後若是反悔退婚,他自是不會有半分影響。


 


而我一個接連退婚兩次的姑娘,必會在眾人唇舌之上被推上風口浪尖。


 


於情於理,李懷砚都不是良配。


 


「女兒曉得輕重。」


 


父親這才點頭。


 


經此一事,母親待我的婚事慎重了許多,生怕被蒙蔽,同謝家那樣表裡不一的人戶接親。


 


可挑來挑去也沒個合適的,轉眼便拖到了冬至。


 


皇後在宮中設了節令宴,邀京中各位貴女公子入宮同樂。


 


母親本是不願讓我去的。


 


不為旁的,隻因那些貴女裡有那麼幾個同我不對付的,少不得會在宴會上譏諷我退婚之事。


 


但我覺著,若是為這起子小事兒閉門不出,才是真的丟人,便還是去了。


 


席間,那些貴女並未嘲諷我退婚之事,反倒是拉著我唾罵了欲晚和謝景和許久。


 


女子立世不易,她們倒是能與我感同身受。


 


我心中寬慰不少。


 


怎料,還是有人拱了火。


 


「說來,倒也怪不得那謝家小哥兒,誰能想到陳家姑娘竟須臾間便攀上了太子,這樣的本事,便是那花魁娘子,也是比不了的。」


 


說這話的是張家姑娘,是國公府的千金。


 


她與我倒是並無交集,可貴女圈子裡誰都曉得她欽慕太子。


 


如今被我橫插一腳,自然是心有不忿的。


 


隻是,她是從何知曉的呢?


 


我轉過頭,瞧見站在她身側的謝家表姑娘,心中便有了數。


 


「張小姐說話要慎重,我的聲名自是沒什麼打緊的,可若是玷汙了太子的名聲,那便不好了。」


 


張婉清瞪著我:「我哪有玷汙太子的聲名?


 


「你口口聲聲說我比青樓花魁本事還大,又口口聲聲說我攀扯太子,這不是髒汙是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哦」了一聲:「那張小姐不是這個意思的話,就說明方才所言,也不能盡然全信了。」


 


張婉清惱怒:「你!」


 


我微微一笑,見了個禮,便轉身走了。


 


節令宴還未曾結束,我不好先行出宮,便隻得帶著春桃在園子裡闲逛。


 


誰知剛走了沒兩步。


 


便與謝景和狹路相逢。


 


6


 


月餘未見,他清瘦不少,遠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之態。


 


梅林小路錯綜復雜,我不願搭理他,別過身子要走。


 


他卻衝了上來:「阿筠,你如今便是連見都不願再見我了嗎?」


 


我有些發笑:「謝小將軍如今佳人在懷,說這些話,豈不可笑?」


 


聽聞他已然為欲晚贖身,可謝家不願接納,便不清不楚地養在了外頭。


 


美人在懷,志得意滿,應當是值得高興的事。


 


又怎麼會失落至此?


 


我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是因為我。


 


謝景和一滯,眼中多了幾分哀絕之色。


 


「也罷,原是我不對,我不該被欲晚迷了心神,也不該為了欲晚忘記你的生辰,更不該逼迫你接納她。


 


「這樁樁件件都是我的錯,隻是阿筠,你莫要因為跟我置氣,拿自己的姻親做筏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謝景和嘆了口氣:「你和太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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