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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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想的什麼樣?」他轉頭看我,烏黑的眼睛裡是壓抑至極的隱忍,甚至握緊方向盤的手背也因太過於用力而隱約浮起青筋,他說,「歲歲,你覺得我應該想成什麼樣?」


 


我啞口無言。


 


我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與他無盡爭吵的那段時間,我看不清我的本心,我掙不脫我的命運,我被夾擊、被擠壓、被牢牢掌控,卻有口難明。


 


極致的痛楚在胸腔裡激蕩,我無法解釋清楚,我隻能咬咬牙,一個箭步跨上孟清輝的大腿,莽莽撞撞地朝他的唇吻上去。


 


他整個人僵滯一瞬,下意識地偏頭避開,同時伸出手握住我的雙肩,忙亂地推開我,卻又因為不敢用力,把場面弄得更加糟糕。


 


我不管不顧地環住他的後頸,不依不饒地靠近,活像一個魅惑聖僧的女妖精,近乎絕望地湊到他面紅耳赤的耳畔問他:「哥哥,你就不想要我嗎?」


 


我不要臉,不要自尊,我隻在意他的想法。


 


他微顫了顫,肩脊在瞬間繃直,僵硬得厲害,喉結上下滾了滾,神色間是從未有過的狼狽:「歲歲……」


 


下面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敏銳的指腹觸碰到了我腰上的肌膚,那裡的荊棘凸起讓他愣住了。


 


就著車裡微薄的指示燈光亮,他抬頭看向我身後車窗的反光。


 


我的腰上,順著淺粉蝴蝶胎記的走向,勾紋了一隻新的紅線蝴蝶,一半的翅膀束縛在繭殼裡,另一半薄如蟬翼,舒展張揚。


 


如破繭重生,展翅欲飛。


 


我趁著他愣神,伸手捧住他的臉,額頭貼上他的額頭,鼻息咫尺,呼吸交纏,我幾乎哀求一般問他:


 


「哥哥那麼喜歡蝴蝶,為什麼不能是我這隻?」


 


20


 


他的呼吸在一瞬間粗重,但仍是克制至極,沉默不言。


 


我咬咬牙,心一沉,豁出去又要湊上去吻他,他卻為我理了理衣角,啞聲道:「你還小。」


 


我不依地晃了晃:「我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了。」


 


「別鬧。」他喉結微緊,伸出溫熱的手掌握住我的後頸,像安撫一隻胡鬧的小貓,「你會疼的。」


 


「我不怕疼。」我的心頭漫上密密麻麻的委屈。


 


我隻怕沒有你。


 


「那也不能在這。」他挨得更近,俊挺的鼻尖蹭了蹭我的,認真道,「你的第一次,不能在這裡。」


 


我的鼻頭驀然一酸,心幾乎在一瞬間被擊碎。


 


上輩子他最介意的事,就是我和秦燃在酒吧廁所裡犯的錯,讓他耿耿於懷了很多年。


 


我像被兜頭潑了冷水,體溫迅速失溫,我學過很多急救的方法,可沒人告訴我,心碎該如何自救。


 


他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輕聲叫我的名字。


 


我低下頭,埋進他的頸窩,不肯看他,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他昂貴的高定西裝上。


 


他溫柔抱住我,嘆息一聲,語氣中透著難以掩飾的心疼:「歲歲,你太珍貴,我不能不小心翼翼。」


 


說著,他微微低頭,吻了吻我肩上的傷口。


 


我伏在他的肩頭,忍不住嗚嗚地哭,朦朧中,他似乎伸出了溫熱的舌尖,輕輕舔了舔,微微用了力,想要去覆蓋滲著鮮紅血絲的牙印,但最終,隻輕輕舔舐。


 


21


 


高考前的最後兩個月,日子平滑而過,我像是泡進了蜜罐子裡,從未有過如此輕松幸福的時光。


 


最後一場考完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聽說,秦燃病了,病得很重,從第一場考試就沒來。


 


而我完全沒想到,再見到他會這麼快。


 


我甚至從考場出來,剛坐上車,還沒來得及跟孟清輝分享我超常發揮的喜悅,就被一條浸了麻醉的毛巾捂住了口鼻,在最後的意識裡,是秦燃形容枯槁的臉。


 


再睜眼,我已經被綁住了雙手雙腳,在一個幹淨的房間裡。


 


隨著身底下的床微微晃動,我意識到我竟然在一條船上!


 


還沒來得及多觀察兩眼,門突然開了,我趕緊閉上眼睛裝作沒醒,隻依靠映在眼皮上的光亮,感覺到對方慢慢走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我睜開眼,看著秦燃冷著臉蹲下身來。


 


他似乎很久沒有休息過了,眼底下一片烏青,人也清瘦了很多,以前穿著極為合體的衣服隱隱透出嶙峋的骨頭。


 


我驚訝又驚慌:「秦燃,你想幹什麼?」


 


「你放心,我買了個島,隻屬於我們的島,不會再有任何人打擾。」他的眼裡充斥著無盡的瘋狂,手中把玩著一把軍刀,慢慢地貼上我的脖頸,幽幽地說,「但你如果不乖,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刀尖在肌膚上緩慢遊走,冰涼得引起層層戰慄,我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秦燃卻神色一變,突然湊上來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了面前:


 


「你怕我?你那麼怕我幹什麼?我能把你吃了?」


 


我不敢激怒他,隻輕輕地搖頭:「沒有,手被綁得太緊了,有點疼。」


 


「呵!」他冷笑一聲,「祝歲,我是瘋了,不是傻了,別對我撒謊,對你沒好處。」


 


「我沒撒謊。」我沉靜地看著他,想要安撫他的情緒,「我隻是很擔心你。」


 


「擔心?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嘲諷地看著我,眼裡滿是不可名狀的惱怒和恨意,「你又在騙我了!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每天晚和我在一起裝著愛我,白天卻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被他說蒙了,腦子裡快速閃過一個念頭,但還是有些不敢確定:「什麼?」


 


「你不愛我,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他絕望地搖了搖頭,滿臉嘲諷,「你的人在我的身邊,但你的心裡、你的眼裡、你的靈魂裡都隻有那個孟清輝!隻有他!


 


「他也是個變態!他是個變態你知道嗎?我明明拉住他了,他卻推開我笑著淹沒進火裡,用口型告訴我是他贏了!」


 


他狠狠地掐著我的脖子,越來越用力,也越來越偏狂和執拗,不斷語無倫次地重復:


 


「他真的贏了嗎?你永遠都不會愛我,對嗎?


 


「活人也永遠都比不過S人,是不是?


 


「那如果我S了,你會不會也忘不了我?」


 


我終於確定了內心的想法:「你也重生了?」


 


他猝然怔住:「……什麼重生?」


 


我更加疑惑了:「那我們隻見過幾面,你為什麼會這麼在意我,又為什麼會覺得我愛你?」


 


他僵滯了一瞬,眼中慢慢湧現迷茫的神色,仔細思考半晌,說道:「你、你在晚上,你在夢裡,你不一樣……你、你在夢裡的白天也、也不一樣。」


 


他說得沒頭沒腦,但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你在夢裡經歷了平行時空的很多事情,感覺非常真實對嗎?」


 


「不是真實,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他看著我,忽然流下了眼淚,「你在夢裡說你愛我,你要跟我永遠在一起,可是你明明不愛我,我不是他,你看看我!我就在你的面前,你能不能看看我?你能不能,不要再透過我看另一個人啊?」


 


他似乎心裡埋藏了巨大的苦楚,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打湿了長長的睫毛,像是被淋湿的小狗,無比委屈地控訴:


 


「你不愛我,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你看我在你面前頹廢、扭曲、發瘋,心底不會有半分的波瀾,甚至我和別的女人上床,你都會安靜地原諒我,你根本就不愛我!」


 


我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沒辦法反駁。


 


那個時候我的命運被掌控,我的人格被剝離,所有的感知都像隔著一層霧,我自己都是一地的碎玻璃碴,我怎麼愛別人呢?


 


22


 


我將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秦燃。


 


他驚疑,他詫異,他迷茫無措,不敢置信,可是他所有的混亂和困惑,也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他終於冷靜了下來,目光也開始慢慢變得清澈有條理,我躊躇了幾秒,覺得我可以相信他。


 


「秦燃,這個世界裡,你是大男主,整個世界是以你的意志運行的,但說到底,你也隻是一個工具,你會接近我,你會喜歡我,你會愛上我,都是系統設定好的。


 


「她像一個溺愛而偏執的母親,她什麼好的都要奪過來給你,她縱容你驕矜跋扈,強取豪奪,拼命地寵壞你。


 


「可是真正的愛是平等,是成全,是尊重你真正的內心,而不是這種扭曲的,不正常的放縱。」


 


話音未落,我忽然看見一個小紅點透過窗戶照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心頭一驚,我立刻就明白大概是孟清輝發現我不見了,報警帶人來救我。


 


千萬條思緒翻轉之間,我果斷地蹲下身擋在了秦燃的面前,握住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懇求他:


 


「秦燃,我們重生了太多次,也悲劇了太多次,終於現在系統的控制已經微乎其微,我們可以反抗的,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真實的心意生活,不再像牽線木偶一樣。


 


「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需要你堅定心智,從心底摒棄這些設定好的劇情影響,走你要走的路,愛你想愛的人,過你想過的人生。


 


「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但你就離不開孟清輝。」他忽然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搖了搖頭:「我和他糾葛太久,對他的愛意早已經深埋心底,融於骨血,生長進每一個條脈絡,但你不一樣,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可以及時止損。」


 


他看著我,眼中明明滅滅,掙扎良久,忽然流下淚來,盯著我的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傷心得不成樣子。


 


「我成全你,」他低著頭,嘶啞著澀聲開口,斷斷續續地說,「祝歲,我成全你。」


 


23


 


秦燃最後還是想通了,主動放了我開門自首。


 


撥雲見日,一切安全,我撲進孟清輝的懷裡,感受他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我,聽著他的心咚咚狂跳。


 


養母也來了,一副後怕極了的樣子把我從孟清輝的懷裡拽出來,上上下下檢查:「嚇S媽媽了,你沒受傷吧?」


 


我搖了搖頭,跟孟清輝說:「哥哥,我沒事了,你去替我跟警察叔叔交代一下好嗎?」


 


「好。」他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去了警察那邊。


 


養母的表情在他離開後立刻冷漠下來,我並不介意,隻微微笑了笑,輕聲說:「媽媽,秦燃告訴我他綁架我的時候,有人幫了他,您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她冷硬地丟下三個字,轉身就走。


 


我快步跟上,伸手拉住她的手,她一低頭就看見了我緊握著的軍刀,下意識便要掙扎,我SS地攥著她,哀求著大喊:「媽媽!你要幹什麼?!」


 


她愣了愣,下一秒就被我抓著手將刀捅進了我的肚子裡,我故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媽媽,為什麼……」


 


「歲歲!」倒下之前,孟清輝接住了我,他一邊為我捂住傷口一邊大叫「救護車!」,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慌亂神色。


 


24


 


我住院期間,孟清輝查清了我被綁架的原因,是養母收買了司機將我送到了秦燃的手裡。


 


但養母因為精神疾病得以豁免,被孟清輝送到了山上的療養院,他沒有和我說太多的細節,隻是某天我半夜醒了,聽見書房裡有動靜,走近才發現他正在和別人打電話。


 


「這是我從一年前就開始為媽媽籌備的休養山莊,遠離喧囂,安保嚴密,您可以在那裡安享晚年,爸爸也會將股份都交給我,頤養天年。」


 


手機那頭忽然激動起來,養母瘋狂尖叫辱罵,有哀求威脅,孟清輝一直安靜地聽著,直到對面鬧得沒了力氣,他才緩緩開口:


 


「媽媽, 您和舅舅的事,我一清二楚,不過您可以放心,你們的悲劇, 絕不會在我和歲歲身上重演。」


 


我忽然想到了他生日那天的並肩而立,原來他早已經選擇了我。


 


25


 


秦燃最終被確診為抑鬱症, 但通過積極治療,很快恢復了正常。


 


他雖然沒有參加高考,卻因為參加暑期的音樂比賽,憑借原創歌曲《遙遠的她》,一炮而紅,籤約當了歌手。


 


《遙遠的她》上線後, 迅速登上各大排行榜, 蟬聯冠軍幾個月, 拿獎拿到手軟, 紅極一時,風頭無兩。


 


我對娛樂新聞關心得少,隻偶爾聽聽同事們闲聊,最後一次聽說他的消息, 是他失蹤了。


 


據說他籌備的新專輯《她》裡面的兩首主打歌,《還是愛》和《放不開》還在桌子上。


 


而他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偏僻的咖啡店,約了人見面,但攝像頭壞了大半,監控錄像裡隻拍攝到對方一個並不清晰的影子,還因為帽子墨鏡和口罩的嚴密打扮, 壓根認不出是誰。


 


我當時隨意瞟了一眼,乍一看覺得跟孟清輝的身形還有點像,不過他那段時間正在國外出差, 是不可能去和他見面的, 而且,他們也沒有見面的必要。


 


晚上睡前, 我想起這件事之後,也跟孟清輝提了一嘴。


 


他當時正洗完澡, 擦著湿漉漉的頭發從浴室出來,從身後擁住我,把頭抵在我頸窩, 像一隻順毛的乖乖小狗, 來回蹭蹭。


 


「歲歲還喜歡他嗎?」他說話瓮聲瓮氣, 氣息拂過敏感的頸脈, 惹起麻酥酥的痒。


 


「當然不了!」我立刻否認, 「隻是有點唏噓, 也擔心他出了事, 這個世界會受影響。」


 


「不會的, 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他的話斷斷續續, 混雜著炙熱的吻落在我的唇角耳邊。


 


「歲歲不喜歡他就好,我可是很記仇的,才不會因為你選了我,就不記恨上輩子的他。」


 


「哦?」我輕笑著回吻,「那哥哥想要怎麼樣呢?」


 


他素性隱忍內斂, 鮮少這樣直白地表達愛意,我沒一會兒便被他低醇的嗓音哄得暈頭轉向,抱到床上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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