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路邊,看著時砚的車揚長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丟下我。
20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繁華街頭,看著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他們歡笑的臉孔,心卻越發寂寞。
直到看見一對情侶。
他們各自手裡握有一個冰淇淋,站在霓虹燈下,對著手機鏡頭自拍,臉上堆滿了甜蜜的微笑。
我不由得停住腳步。
想起大一那年的夏夜,跟時光站在學校操場的路燈下,我們兩個捧著一杯奶茶,對著鏡頭自拍時,也是這樣笑的。
我還記得。
當時我無意間回頭,隱約看到了時砚的身影。
他一個人。
孤冷的背影一點點被黑夜吞沒。
21
身後突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有人驚叫呼喊。
還不等我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湧過來的一大波人團團圍住,被迫跟著人潮往前走。
你推我趕間,我被人擠到了最前面。
我看見了滿地的血。
有個男人就躺在血泊中,白色衣服被血染得通紅。
他的身體還在一下一下地抽搐,嘴角還有血不斷往外湧。
我頓感頭皮發麻。
我看著那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一下子就想起了時光車禍時的樣子……
也是那樣,渾身都是血。
他就躺在我懷裡,一抽一抽的,然後就……然後就……
我的身體開始隱隱發抖。
大口大口地呼吸,心口堵得難受。
身邊有人喊,有人叫。
還有人在打 120。
我跌跌撞撞地從人群裡擠了出去。
22
「喂!紅燈啊!」
「小心車!」
聽見有人大聲喊時,我已站在了馬路中央。
耳邊汽車喇叭聲不斷。
眼前霓虹刺眼,車燈恍惚。
亦幻亦真。
我彷徨ťú⁻失措地左右看。
車輛川流不息,我本能地往後退。
一輛奔馳猝然剎車,輕撞在我腿上。
司機頭抻出窗外,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我擺擺手,連聲道歉。
可一轉身,迎面就撞來了一輛卡車。
锃亮的前照燈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抬手去擋。
「嘀——」
刺耳的鳴笛聲傳來。
一隻手突然攥住我的胳膊。
搶在卡車撞來的前一秒,將我猛地拽了回來。
我驚慌抬眸。
是時砚。
原來他沒走。
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委屈。
淚水瞬間蓄滿我眼眶。
時砚雙手緊箍在我肩上,任由額前黑發隨風凌亂。
眼中隱含怒意,像是在質問我,為什麼這樣莽撞?
綠燈亮起。
人行橫道上,人潮恢復。
時砚摟過我的肩膀,將我緊擁在他懷中,帶離這裡的喧囂。
23
深夜,我又夢見了時光。
在車禍現場。
他渾身都是血,他跟我說他疼……
我一下從夢中驚醒。
額頭全是汗。
漆黑的夜,我將自己裹在被子裡,縮成一團。
其實。
當年該S的人是我。
司機酒駕,開車撞上了人行道,時光是為了救我才S的。
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責裡。
我總覺得,我欠時光一條命。
24
清晨醒來。
我閉著眼,習慣性地在床上到處摸手機。
拿到手機後。
我眯著眼看了下時間。
快八點了。
我發微信,跟舞團請了假。
因為今天十點要去醫院復診。
起床時。
瞥見了床頭櫃上擺著一個小巧的灰色禮盒。
順手拿起來。
打開。
是一條太陽花吊墜項鏈。
這是時砚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我還以為他忘了。
環顧房間一圈,沒看見時砚的身影。
我趕緊下床,赤著腳跑去客臥。
心懷期待地推開門。
房間裡,床單鋪得幹淨整潔。
也沒有時砚。
心裡忽然有點失落,手也順著門把手垂下,身體無力地靠在門上,低頭看著手中的項鏈。
看來他昨晚沒在家裡住。
就隻是送我回來。
25
從醫院出來,已經快中午十二點。
我站在路口等出租車時,從包裡翻出手機,點開了時砚的微信。
猶豫了半晌。
我給他發了條微信。
「我剛從醫院出來,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好。」
等了幾分鍾,他沒回復我。
我就又發了一條。
「項鏈很好看,我很喜歡,謝謝。」
他還是沒有回復。
我咬著嘴唇,想了想,又給他發了一條。
「我主動了,你又不理我,那以後我不發了。」
幾秒後,他回:「已閱。」
我哭笑不得。
甚至已經能想象到他生氣又傲嬌的表情。
26
閨蜜英姿發來微信。
她說她出差回來了,約我一起吃午飯。
嚴格來說。
她不止是我的閨蜜,還是我的心理醫生。
時光去世那會兒,我患了嚴重的抑鬱症,是她把我從S亡邊緣救回來的。
我們比較投緣,一來二去成了閨蜜。
上次。
就是我跟英姿視頻聊天時,說我把時砚當替身,被他聽見了。
有關我與時砚、時光的一切。
英姿都知道。
27
我到餐廳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英姿。
她長得漂亮,喜歡穿幹練的職業裝,卷長的頭發披在肩上,在人群中很搶眼。
我走過去,坐到她對面。
她抬頭時,一眼就看到了我脖子上戴的那條太陽花項鏈。
「時砚送的?」
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太陽花吊墜,鑽石花心冰冰涼涼的,就像時砚本人一樣。
「嗯。」
英姿臉上帶著賊兮兮的笑容,「看來,我出差的這段時間,你們發展得不錯啊?」
不錯嗎?
我怎麼覺得越來越糟了。
我把時砚聽見我們視頻聊天的事跟她說了。
英姿一口檸檬水差點沒嗆S。
我還把那晚在時家老宅的事跟她說了。
英姿直呼,要為時砚舉大旗。
吃飯時,她見我笑容不多,像有心思的樣子,就說:
「小禾,其實有些話,我一直都沒跟你提。但我覺得,現在時候到了。」
我問:「什麼話?」
英姿放下手中筷子,表情正式嚴肅。
「小禾,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對時砚是有感情的,隻是你不敢承認。」
「時光已經去世三年了,你該放下了。」
「你一直固執地以為,自己欠時光一條命。你想換一種方式彌補時光,所以你要跟時光的心髒在一起。」
「你自責地認為,如果你承認自己對時砚動了情,就是背叛了時光。」
「可人心都是肉做的啊。時砚對你的好,你不可能無動於衷。會不會,你是在逃避?」
「你要知道,人的感情是會變的。時砚也會累,等到他累了,真的離開你了,你能欣然接受嗎?」
我看著英姿,雙手漸漸握拳。
突然有種被人戳穿心思的感覺。
英姿將手順著桌面伸過來,握住我攥緊的手,
「別緊張,放松些。直面自己的真實感情,這不丟人。我相信,時光也會希望你幸福。」
她的手心很暖。
我攥成拳的手,在她的安撫下一點點松開。
我想起了那天在老宅,時砚對我置之不理時,我會心口發悶。
他把我一個人丟在街上時,我會心裡空落落的。
還有之前種種。
譬如。
我闌尾炎手術,麻醉醒來,看見他趴在床邊,我會安心。
曾經每天早上,看見他在廚房笨拙忙碌,一遍遍照著視頻學做菜的樣子,我會高興。
出差回來的深夜,從機場出來,看見他站在車邊等我。
我走過去時,他還會敞開自己的外套裹住我的身體,將我抱在懷裡,我也會覺得幸福。
英姿說:「你們是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小禾,時光是驚豔了你青春的那個人。而時砚,是值得你傾心相守的人。」
我再次抬眸看向英姿。
她衝我笑。
我忽然有點想哭。
吸了吸鼻子,轉頭往窗外看去。
來時,天還是陰沉沉的。
此刻,天空湛藍,萬裡無雲,像碧玉一樣澄澈。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脖子上的太陽花吊墜,又亮又閃。
我又摸了摸那顆鑽石花心,竟不覺得涼了。
或許。
我是該放下過去了。
但,還來得及嗎?
28
跟英姿分開後,我去超市買了很多食材。
我忽然想做飯給時砚吃。
可想了半天,才發現,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我竟完全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隻能瞎做。
等做好飯,都已經快八點了。
我滿懷期待地坐在餐桌前,等他回來。
我想,他一定會高興。
可我一直等到十點,時砚都沒回來。
我看著桌上的菜一點點涼透。
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送我生日禮物。
我還以為,他已經消氣了。
29
十點半的時候。
時砚的助理突然打電話給我。
她說時砚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不準人進去。
30
我匆忙趕到公司時,已經十一點多了。
助理在電梯口接我,帶我一路往辦公室去。
她說今晚飯局上,時砚非要喝酒,她怎麼都勸不住。
他身體不好,她擔心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會出事,這才不得已找我來。
31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
滿地狼藉。
各種文件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時砚頹然地躺在沙發上,頭發凌亂,襯衫解開了兩顆扣子,隱約能看見胸口處那道傷疤的邊緣。
領帶也被扯下來扔在旁邊的茶幾上。
茶幾下,還有摔碎的酒杯,和灑了一半的酒瓶。
我走近。
看見他眉頭緊鎖,臉也有些紅。
我心,刺痛了一下。
緩緩蹲下來,我在沙發旁看著時砚,伸手,輕撫他微顫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指尖又順著他下巴滑下來。
停在他的心口。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道凹凸的疤痕。
然後。
我想替他把襯衫扣子系好。
卻在同時。
時砚突然睜開眼,「你是怕它不跳了嗎!」
我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不是……」
「時砚,我不是那個意思。」
時砚看我的眼神裡有一抹憤恨之色。
他一把推開我,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因為來不及躲,一下跌坐在地上,掌心按在那堆破碎的玻璃渣上,鑽心地疼。
可我顧不上了。
起身。
追了過去。
扯住他襯衫的一角。
「時砚,我是因為擔心你才來的。」
時砚腳步戛然而止。
他背對著我。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隻能看清他的側顏,下颌輪廓硬繃冷肅。
32
「時砚。」
我輕聲喚他名字,「我想跟你……」
……
我話還沒等說完,時砚就猛地轉過身,一手掐住我脖子,將我步步逼退到牆上。
冰冷的暗芒在他眼眸裡閃爍。
他的臉湊了過來,帶著濃烈刺鼻的酒味。
咬著牙道:「江禾!你到底還要怎麼折磨我?每一次你都要給我希望,再親手毀了它!」
「夠了!」
「我受夠了!」
「我真後悔,我當初就不該要這顆心髒。就算是S了,也好過現在這樣被你折磨。」
他情緒越發激動。
我被他掐得有些喘不過氣,憋紅了臉。
可我又不忍推開他。
他眼裡彌漫上一層霧氣,痛苦又掙扎,
「江禾,我有時候真恨我自己!明知道你不愛我,可我就是沒辦法放開你。」
「我敗了!」
「說到底,是我心甘情願被你折磨的。」
我看著時砚眼睛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才真的意識到,我傷他很深。
他倏地松開手。
我手撫著胸口,咳了兩聲,大口喘氣。
他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手上。
眉心又緊擰了三分。
回頭。
他掃了眼茶幾旁,地上摔碎的酒杯。
又抬眸看我一眼。
眉目間籠罩著幾分無奈。
掙扎了幾秒後,時砚攥住我流血那隻手的手腕,帶我走到辦公桌前,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沒一會,助理就將藥箱送了進來。
他又把我帶到沙發旁坐下。
替我清理傷口。
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我也安靜地坐在那,盯著他的臉,一直看。
突然間發現。
其實,他的臉雖然跟時光長得一樣。
可神情,天差地別。
他們,不一樣。
就在他替我包扎好傷口,要起身時。
我抓住他手。
「時砚,對不起。」
他臉別了過去,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隻ťũ̂₊能感覺到他手臂緊緊繃著。
我有些緊張,「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沒意義,但有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